枝上消息
我无法像他那样用毕生的时光守护在这里,他是一棵扎了根的树。他的儿女们早已经纷纷外出,像那些鸟儿一样,将一个空巢留给了他。只不过,飞走的儿女们不像那些候鸟,准时飞走,又准时回来。恐怕,这偌大的院落,将是他老夫妻俩最终的归宿。
明显感觉到叔叔眼神中的孤独。颓废的样子,恰似在火炕上踱来踱去的那只秃了羽毛的老鸟。他脸上表情呆滞,半天也不见一句话,他更愿意与我说那些陈年往事,诉说老宅曾经的荣耀与繁华。婶子比我上次回来时更见苍老,头发全白了,腰也弯了许多。我的到来,让她感到了意外的喜悦,她屋里屋外忙碌着,一边絮叨着叔叔的种种不是。说叔叔越老越孤独,越孤独越古怪。
叔叔少年时曾经在城里读过书,有些古文的底子,受家风的熏陶,钟爱古典文学。但常年守在大山深处,不懂网络,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。他似乎很害怕与外界交往,一般不会走出大山,过着一种近乎旧时的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。一个曾经很热闹的大家庭逐渐冷清了,一个个亲手养育大的儿女纷纷离开了,儿女不见回来,村子里走动的人也越来越少,他越来越像大山里的石头,沉重、沉默。可是,在他的内心深处,究竟藏着怎样沉重的心事,谁能读懂呢?
他终于打破沉默,指着院子里的两棵柏树说:“人应该像树,不能像鸟”。然后就不再说话,一口一口吞着旱烟,用浓浓的烟雾将自己笼罩起来。
鸟儿可以飞翔,在人们的眼里,是自由的化身。可以循着季节飞来飞去,可以寻找属于自己的温暖生活,可以筑巢生子,可以鸟去巢空;可以将一个空空的巢穴留给呼啸的风,飘飞的雪;可以在羽毛稀疏,再也无法御风远行的时候,独守一个空巢,咀嚼岁月的孤独,在漫长的等待中,慢慢老去。而树却根植于泥土里,一生不曾移动。生在这里,就将根深深扎进泥土里,无论严寒酷暑,无论风雪交加;无论贫瘠还是肥沃,无论穷乡僻壤还是通衢大邑,都会守护在这里,不动摇、不挑剔,不嗔、不怒,无怨、无悔。
“人挪活。树挪死。”当儿女们像候鸟那样纷纷飞走的时候,留下了他,一个空荡荡的院落,还有院子里两棵老柏树。他不曾想过离开,他是一棵老树,已经将根深深扎在这里,就像那两棵老柏树一样。可是,我们读他的神情语态的时候,我们是否感觉到,他的内心太过寂寥了罢。
村子里像这样的人家不少。公路与村子隔河而过,村子就被外面的世界遗弃了。靠天吃饭的日子没有了保障,在村头树枝上的鸟儿纷纷离巢而去的时候,村子里的年轻人,也背起简单的行囊,离开家乡,去寻找梦想。村子里, 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空空荡荡的院落和一个又一个孤独的老人,像那一只离群的老鸟,孤独着,煎熬着,等待着。
大雪纷纷扬扬,村头树上的鸟巢在风雪中摇晃着,牵引着村子里更加孤独的目光,他们知道,风雪最终会过去,春暖花会开,离开的鸟儿,会在春暖花开的时候,携儿带女,纷纷归来。这些在寒风大雪里空置的鸟巢,会在村里人的眸光里,重新被欢乐填满。
可是,他们无法知晓,在春暖花开的时候,村子里这些空荡荡的院落,也会有鸟儿从远方归来,用欢乐,将孤寂的心填满吗?
作者:孙国华